回忆我的表哥
表哥离世已经多年,但关于他的记忆我至今历历在目。
印象中,表哥的记忆是从母亲的唠叨中寻到的。幼时的我冥顽不化,母亲就用上了榜样教育法:你怎不学学你斌斌表哥哩,学习好又懂事,你姨娘常常夸他能干,还能帮她做家务……听得多了,表哥的形象就慢慢清晰而高大起来。表哥身材并不高大,额头又高又亮,两肩宽厚,皮肤黝黑,看似一副干农活的好把式,但一副文邹邹的金丝眼镜及时纠正了大家的成见,眼镜后面的眼睛隐藏得清澈而透亮。表哥为人和善,跟他的名字一样总是彬彬有礼,不喜言谈,间或听到喜乐之事,便会难得咧开他的厚嘴唇,露出整齐洁白的虎牙,挤出“嘿嘿”两声。
读中学时,姨娘以一贯的好客,把几个表兄弟拉至她家过暑假,让我有了进一步了解表哥的机会。作为一个科学老师,表哥却喜欢摆弄乐器,吹拉弹唱样样精通。偶尔亮一嗓子,唱得却是字正腔圆,引人侧目,常常让我大开耳界。一次,我们几个小伙伴被一道有关火柴移动的智力题难住了,众人便摆了一些火柴图形在桌上,个个指手画脚,争得面红耳赤,好长时间也没个结果。坐在一旁摆弄乐器的表哥也不说话,循声移过身子,用手指托了托眼镜架,对着题目凝视了片刻,蓦地伸手移了其中一根火柴。这一下,画风陡转,答案像变戏法一样呈现在大家面前,小伙伴们张大嘴巴面面相觑,无不露出敬佩的小眼神。暑假经历让我见识了表哥高额头后的大智慧,对他平添了几分敬畏。
大学毕业,工作分配出了岔子,想进城寻工作是一件麻烦事。表哥二话没说,主动揽活儿,顶烈日、冒酷暑,带着我没日没夜地东奔西跑,弄得是汗流浃背又筋疲力尽。脸皮薄、不会巧言令色的表哥常常替我吃人眼色,却并不气馁,毫无怨言。虽然结果并不如意,但是倔强的种子已经深埋进一颗驿动的少年心里!一样的酷暑烈日和鞍前马后般奔走,把我拉回到当年考进浙师大准备面试的画面:我生性胆小,面试前紧张异常。表哥一边鼓励我,一边教我放松的技巧。关切而坚定的眼神令我感动,似乎给了我些力量,本来话音低弱的我,竟然在考官面前大声喊出了自己的心声:我就想成为像我表哥一样的老师!还赢得了一通稀稀拉拉的掌声。回来后,我心里暗表决心:我会更努力,一定不负你望!
工作后不久,表哥已是市里的科学教研员了,成了业务专家。同在一个系统,联系自然多了。为提高学校成绩,我动了点私心,会请表哥来校指导指导。表哥从不推脱,每次都亲力亲为,或上课或讲座,条理清晰,激情澎湃,满座寂然,两个多小时下来,掌声雷动,往往赢得师生一片赞誉。中考关头,他都会及时送来关心,见面时常常眯着眼,笑吟吟地问道:今年准备考几个兰一中呀?等学校成绩一出,远远地在路上碰到,就会竖起大拇指认真地点赞:牛,十八力,真十八力!夸得我怪不好意思的。我就是这样在表哥无微不至的关怀和鼓励中渐渐成长,表哥也一直是我心中的楷模和精神依靠。
有一次,在老家的母亲告诉我,“你斌斌表哥生病了,有空去医院看看他吧!”啊!我脑中“嗡”的一声,心里一阵哆嗦,我居然不知道。严重不严重,住在哪个医院?我懊悔自己关心太迟,难怪上次看到他面容憔悴……见他时,已在省城医院。只见他形容枯槁,眼神黯淡,高额头已失了以往的光泽,歪躺在病床上,说话已没有多少气力。“过来太晚了,还带病工作那么长时间,可惜了,这么年轻。”医生转达了他的暗示,我的眼眶一热,想说些安慰的话,喉咙却有些堵。我怕被人看出难过,转身至病房外,任悲情肆虐,泪水横流。表哥呀,正直青壮年啊,怎么舍得抛弃你的家人,突然就要告别热爱的教研事业呢!真的不能接受我敬爱的表哥会遭此境遇!但命运是如此残酷,竟然不给人时间抱怨它的多舛!表哥似乎用生命的戛然而止轻描淡写地向我传递了生活的全部真相。
多年以后,我还一直不能接受这个现实。他的音容笑貌不经意间会浮现眼前,总期盼在某地遇见他,再聆听他的悉心教诲。一有心事,我就会悄悄跑到他陵前,诉说一番。凝视他的微笑,触碰他那睿智而坚毅的眼神,心底会自然涌出他临终时的奋力呐喊:加油!
施小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