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05月21日 

第06版:芥子园

怀念我的父亲

  父亲离开已经一整年了,至今想起来似乎就在昨天。

  父亲就像一棵树,已经贡献了绿色和果实,秋冬又送我一束柴禾。在他住院陪护往返久了,竟然也觉得医院是个好地方。窗外有美景,室内有暖气,还有女护士甜甜的笑,男医生酷酷的一本正经。我趴在床沿做完2份高考卷,排完167场次316人次的监考也不觉得累。像小时候在家做作业一般,偶尔抬头,总能看到父亲恬静的脸,如此便足够了!

  “热肠如沸,茶不胜酒,幽韵如云,酒不胜茶。”我对茶和酒的喜好源于父亲。父亲爱喝茶,特别是近几年,几乎天天去茶馆,从早上五点一直呆到九点。一群老头子或话家常或谈国事,喝着五毛钱的茶,操着中南海的心,不亦乐乎。

  以前父亲也喜欢喝酒。酒量不大,但每餐都会喝上两三杯,啤酒红酒白酒“三中全会”。喝酒也不用太多的菜,有花生米和白生豆腐足矣。有亲戚朋友来,拉着一块儿喝,没人就让我陪着喝。于是,我这“留守儿童”就成了他的酒友,一喝就是一两个钟头。从我小时候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,聊到他小时候盼着屁颠屁颠跟在他父亲后面,再聊到天南海北那几个没机会屁颠屁颠跟着的人,直到我喊投降,才准叫妈妈泡上茶。爷儿俩一壶一壶地喝,慢慢从沉醉到清醒。那时候,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我能超过他,喝酒也是,赚钱也是。可惜等到我能与他抗衡时,医生已经不让他喝酒了。钱自然也没他多,我成了名副其实的“啃老族”。

  因为父亲,从十几岁开始我就开启了我的喝酒人生,啤酒红酒黄酒的喝。特别是冬天下雪的日子。烫一壶米酒,敲进去一颗鸡蛋、几丝老姜,一家人围着慢慢吞吞地喝。喝完一壶还想再喝一壶。于是“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”,于是“五花马,千金裘,呼儿将出换美酒”……

  现在我也爱喝茶。闲时泡一杯茶,透过玻璃,看着上下翻滚的嫩芽,各种悠然自得。轻啜一口,苦涩、清香,通体的疲倦荡然无存。

  茶与酒,双生花,轮守沉醉与清醒。

  “把酒非谋醉”,为的闲聊。父亲的口才很好,天上地下,村里村外,可聊的话题多得很,而且每聊完一事他总能总结一句。“所以你以后记牢,钱能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情”“所以说人有善愿天必从之,只要你心中有目标,一切都会给你让路”“忠厚传家久,诗书继世长,我们要把你爷爷留下的继续下去”……所谓“壶中日月长”,且喝且聊,一两个小时一晃而过。有时母亲等不及就不管我们了,让爷俩自己刷碗,所以家务活中我干得最好的就是刷碗。

  父亲爱喝酒在村里是出了名的。哪家邻里有纠纷了,父亲必定拉上他们来家里喝两盅,酒喝完了,矛盾也解决了。父亲厂里的工人们赶活加班时间久了,他就拉上他们喝上一顿,消除疲劳。

  父亲算是改革开放以来最早一批办厂的人,高小毕业的他凭着做事果断、敢为敢担把小作坊办成上百工人的厂。那个时代,兰溪北门下大部分的青年都在父亲厂里工作过,他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,带领他们辛勤工作、发家致富。在那个钱是万能的年代里,他一直秉承着艰苦朴素的作风,从不打牌、从不去奢靡之地。我们姐弟几个上大学都是他陪着从家里步行四十多分钟到火车站。但村里修路他一次性贴了十多万。他说要把钱用在刀刃上。

  父亲退休后一直身体不好,每年医院进进出出至少两三次,可是再步履蹒跚,当他听说我换学校了还是要到我新学校看看,到食堂吃顿饭。从进校门开始,办公室、教学楼、操场、食堂,角角落落都转一遍。“老牌,不错,你要好好干。”

  有次小婶来时我刚好在给父亲洗脚,她随手拍了段视频发了她朋友圈。“这是我朋友圈点赞最多的一次。”她说。

  为何这样一个平实的视频会成为点赞最多呢?羊有跪乳之恩,鸦有反哺之义;“夫孝,天之经也,地之义也,民之行也”“小孝事亲,大孝事国”。然而点赞之后又会如何呢?依然以工作忙用电话代替回家?依然小家庭游乐世界?依然呼朋唤友饭局牌桌?

  同学说他父亲从没去过杭州,想了好久都没去成。有一次车都开到半路上了,单位一个电话又急急忙忙赶回来了。又一次想去时父亲说腿疼怕走不快就放弃了。之后他父亲就病倒了,一年后就离开了

  父亲病倒前我从来没给父亲洗过脚;也常常用这样那样的“正当理由”不按时回家陪他吃饭;也嫌弃他啰嗦故意不接他电话让他一直不停地拨打。父亲卧病在床的每天,我无数次地跟他说“爸爸,你认出我来了吧”“爸爸我们来点果汁吧”“爸爸我们刮胡子吧,刮完胡子帅帅的”“爸爸我们擦个身吧”“爸爸这药我们再来一口就不喝了”……除了“嗯”“好”“不要”,父亲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。我常常反省自己,之前能这样日日陪着他,他该有多开啊!

  爱我们的亲人,就陪着他们吧,珍惜他们在身边的每一天!

  父亲离开365天了,不知是否已适应地下生活。虽然我们姐弟仨都相信科学,但仍坚信父亲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。父亲怕黑,我们在他的灵前点满了蜡烛油灯;父亲怕冷,我们给他准备了很多很多棉被;父亲注重穿着,我们给他送了各种衣物;烧给父亲的房子是最大最豪华的别墅,选的墓地也是向阳视野最为开阔的。

  “爸爸体弱个子又小,会不会被欺负?”“不会,他聪明口才又好。”“可他刚去,人生地不熟的。”“那我们多给他钱吧,钱多了好办事。”于是我们整日整夜地烧纸钱,哪种面值大,就烧哪种。

  入土前的最后一个晚上,叔叔、弟弟都是理工科博士,姐姐和我是物理、化学的高级教师,在道士的带领下通宵达旦地替父亲做足了各种功课,尝遍了各种苦难,只为他能在另一个世界过上好日子。

  现在,父亲您在那个世界过得可好?

  父亲,我们想您了。如果您还在,那该多好!

  叶跃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