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12月02日 

第07版:芥子园

【痕履迹迹】

江南好雪知时节

南方人对于一场雪的渴望,不亚于内陆地区的人对于海的向往。雪还未下时,听闻即将下雪的消息,人们纷纷化身段子手,在微博、微信上忙碌开了:“整个南国都在等雪,就像一个初恋的少女等待男友,怕他不来,又怕他乱来……”这个比喻可谓形象,将人们渴望下雪又怕大雪成灾的矛盾心情刻画得入木三分。

盼望着,盼望着,雪终于还是来了。初时只是一点两点,渐渐地就大了,量词也由“点”换成了“片”,只一会儿工夫,就让大树小草都白了“头发”。忽而又停了,停了片刻忽而又下了。在人们满怀期待的目光里,它由着自己的性子,走走停停。

对于雪来说,风是良伴,我们在读古诗词的时候常能看到“风雪”一词。风徐徐,雪急急,因为有风,雪才是飞雪,才有纷纷扬扬的动感。除了风,雨也算是雪的老搭档。雪刚刚抵达人间时,常常以雨夹雪的形式出现。仿佛一个腼腆少年初登舞台,需要一个老师傅带着。苍茫天地就是雪的舞台,无声的伴奏响起,水袖投、掷、抛、拂、荡、抖、回、捧、提间,一场雪款款而来,痴了世人,醉了时光。

当然,雪不只是一个演员,还是一个魔术师,不管什么物事到它手里都能变成白色。它只需轻轻一抖手,无论是河边青青草,还是屋顶琉璃瓦,全都不见了本来面貌——绿消失了,黑隐身了,藏在了素裹的银妆里,仿佛万物原初的模样,尽显纯与真的本色。于是有人这样吟唱:只要一下雪,北京变回了北平,南京变回了金陵,洛阳变回了东都,西安变回了长安……而我们是那永远不变的守候,一等一年,有时又是千年。

雪落在屋顶,屋顶一片雪白,雪落在大地,大地也是一片雪白。城市与乡村在这一刻都没有了分别,大人和小孩也没有了分别。天地重回混沌,人则重回童真。也正因此,我们方才明白“每一次不期而遇都是久别重逢”这句话的深刻含义。

雪由现实中落入朋友圈,打开手机,满屏都是雀跃之声,老人,小孩,中年人,见雪如见欢喜。相机上,手机上,偶尔也见几只不畏寒的雀鸟,迎着风雪,立在树杈上或是电线上,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语,聊得热火朝天,一如往昔。

今夕何夕,往昔又是何昔?人们多半不知从何说起,但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一场雪,这是肯定的,或在孩提时,或在少年时,或在中年与暮年。它之所以令人难忘,兴许是因为世殊时异,不管你现在穷困潦倒或是发迹变泰,再也见不到那年的雪那年的场景,找不回那年的自己那年的天真。

一场回忆一场梦。每逢下雪,我都会想念老屋门前的那片竹林。竹林有雪时,翠竹与白雪相映成趣,如一盘功夫到家的小葱拌豆腐,色香味俱全。白雪覆盖在竹梢上,风一吹,弹得满地都是。最俏媚的是那误入竹林深处的茶花,白的妖娆,红的娇艳,让暗香浮动的梅花都逊色三分。竹林里亦有小溪,此时水流不密,溪石裸露,罩着雪,更显苍茫之态。两边的杂草杂树没了遮挡,可以看见蝉留下的壳,鸟留下的巢,风送至的一捧雪。

竹林之下除了我家,还有几间小屋,住着几位老人。老人的孩子外出打工去了,每年只有过年时候才回家,逢着雪天也是常有的事。风雪载途,对于旅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煎熬。然而,风雪再大,挡不住游子回家的路,“柴门闻犬吠,风雪夜归人”,这一点古往今来从未变过。哪怕回家只能作短暂的停留,也要匆匆一行,与家人一晤,得片刻温存。正如农家小院里,大雪纷飞,盖不住地里蔬菜葱茏的长势。

在江南,有雪临门,通常半是雪子半是雨滴。此时躲在书房里看书、饮茶、赏雪无疑是一件美事。虽则红泥小火炉变成了空调、电暖气,少了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,但只要人的情怀和对于雪的偏爱不变,雪总归是美的,雪夜总归是可亲的。

潘玉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