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花夕拾
家中无闲客,唯恐麦收迟
那天看到一女同事做直播,说,“一到麦收季,我心怂怂的,麦芒扎得胳膊疼,太阳要把人烤干了,一个麦收下来脸黑红黑红的,于是努力考学嫁给城里人,为了‘躲麦收’。”
然而,我爸的同事小梁,外省人,却“迎麦而上”。每年我家收麦,他提前跟工友换好班,攒六天假,带着洗漱用品、换洗衣服,来我家过麦收,我叫他“麦客叔叔”。
麦客叔叔,是客人,更是干活的主劳力。割麦子,麦客叔叔有几个“一”步骤,吐一口唾沫在右手上,握紧镰刀,左手搂一大把麦秸,一口气割三十来米,嘎嘎快,然后,一扔镰刀,一屁股坐地上大口喘气,然后再吐一口唾沫在手上,又三十米开外……勇猛顽强,割麦英雄。有邻居评价他,揽得面太宽,懒驴驮重载,晚上得累得尿炕。然而,在机械厂里技术能手的麦客叔叔歇一夜又满血复活。一次,割着麦子,麦客叔叔突然甩了镰刀,跳着脚大叫,我爸凑过去一看,一只癞蛤蟆,被麦客叔叔的尖叫吓得一动不动。众人大笑,英雄也有软肋。
全部麦子割完,麦客叔叔的镰刀把最亮,那是被唾液滋养过的结果。
那年我十岁,推着小竹车去地里送绿豆汤,问麦客叔叔为啥在手上喷唾沫?他说,绝招。就是凭这绝招,他和我爸把我家的麦子都撂倒了,拉到麦场,逢白天打机器有空就白天打成颗粒,逢晚上打麦机有空就连夜打,第二天晒,耙子划拉成薄薄一层。然后,在树荫下,喝茶、唠嗑、打扑克、打呼噜。等到麦秸垛成垛,上面抹好麦秸泥,整个麦收结束了。每次送麦客叔叔走,我妈给他装一面袋麦粒,我扶着面袋送他上公路,每次他都说:“别送了,明年我还来呢。”挥手再见的那一刻,我发现他本来粉白的脸成了闪闪发光的小麦色。
后来有了联合收割机,麦客叔叔也来,把大风刮倒的麦子割了,均匀地分散在麦苗上,看着收割机吞秸秆,吐出麦粒。然后,怕收割机误收了别人家的麦子,麦客叔叔向前快跑,给收割机带路,他比我都熟悉路线,这块地,他是有情怀的,洒着他的青春和汗水。
麦客叔叔在我家过的每个麦收,我家就跟过节似的,我和我妈准备大西瓜、小啤酒、花生仁,西红柿炒鸡蛋,打卤面,烙饼、炖鸡炖鱼炖猪蹄……麦客叔叔从地里回来,趁着我爸洗澡的空儿,他把院子扫一遍,水管子滋水,湿漉漉的院子上空氤氲着泥土气息和饭菜的浓郁,我真感觉跟过节似的。
后来我家没了耕地,但是,依然念叨“芒种十天见麦茬”,我爸在芒种后的几天,邀请麦客叔叔来过“麦收”,就一天,午饭嗨到下午,晚饭嗨到半夜。临走,我妈在麦客叔叔的后备箱里装上一袋全麦面粉,麦客叔叔好这口,是我妈从农村买来的。
麦客叔叔是我家永远的朋友,我非常感谢他,要没有麦客叔叔帮忙,我这女孩子绝对得去下地,麦争时,麦收不分男女,“家中无闲客,唯恐麦收迟”,正因为麦客叔叔多年的帮忙,我没有受过麦收之苦,所以,那遥远的麦收,在我心里,永远是诗情画意。
蔚新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