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 舅
老妈一直没和我说二舅动手术的事。她现在很奇怪,似乎总怕我花钱。等我知道时,表妹表弟们都已经去探望过了。我算是最迟去问候的那个。 出院二十余天后的二舅,仍一如既往像归国华侨般戴着礼帽,衣服整洁,精神不错,给我倒茶、剥橘子,然后像说别人的事一样说起生病的经过:一发现异常就去做了肠镜,肠子里几个小息肉都被摘除了。有个年纪大的医生看着不对劲,便取了点拿去切片化验。化验结果出来后,主治医生过来问他:“你儿子呢?”二舅说:“没儿子,就一个女儿。”“那让你女儿来一趟。”“女儿在杭州!医生,有啥说啥,我不怕!”医生说了句“放心吧没事”,就走开了。 舅妈却几个晚上没睡着,犹豫再三,在决定转去杭州看病的前一晚跟舅舅说:“建民,我们凡事一定要看开点啊。”二舅觉出不对劲。他原先预约的是浙一消化科,舅妈吞吞吐吐地说,看消化科没用,得换肿瘤科。这要是一般人,吓也吓坏了。可二舅认为愁也无益,有病治病吧。 专家检查后,说他运气不错,肠子外边都挺好,符合手术条件。二舅术前做了十项检查,第二天推进手术室,肠子剪去二十公分,腹部打了六个孔,还留下一个短刀疤。七天后让他出院,他说不行,走不动。在不给药不挂盐水的情况下,“死皮赖脸”地又住了一天才回的家。因为发现得早,不用化疗放疗,医生说实在不放心可以吃点药或打几针巩固一下,就一点没问题了。他笑呵呵地,真是个乐天派。 老妈说二舅是所有兄弟姐妹中长得最好的。他打小就是我老妈的跟屁虫,晚上跟着我妈睡。他上幼儿园,如果两个口袋里不装满吃的,就赖在家里坚决不去。有时是两个桃子,有时是一袋菱角,有时是一把花生、几个熟荸荠。念小学后,有两个小女孩天天来家凑他上学。他很爱干净,五六岁起,在临睡前会把白天穿过的衣服脱下来抖一抖,叠好放床头。不像大舅那个邋遢鬼,臭袜子乱扔。 二舅插队那会看中了舅妈。他跟全家人说人家如何漂亮,夸得跟个仙女一样。然后问我老爸借了上海牌全钢手表,去了女方家。等我老妈看到舅妈时,才明白“情人眼里出西施”这话不假。不过地质队的舅妈,人倒精神。 下放回来后,二舅没地方上班,提出让外婆提前退,他来顶职。不同意的话他就从窗户跳出去。其实外婆家才二楼,窗户下就是台阶,真跳下去问题也不大。可外公外婆怕啊,只能妥协。在公家的水果店里,他的服务得看心情。一次路过,我和他打招呼,我同学问:“这是你舅舅?上次我和我妈来买苹果,挑了一会,被他指着鼻子骂呢——‘挑什么挑’!”
彭 莹